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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77章 孤光點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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按理而言, 婁後這一巴掌明晃晃打在謝釉蓮臉上, 她該大怒才是。卻哪想,謝釉蓮非但未怒,反是笑了, 便是細膩白皙的面皮上清晰可見著鮮紅的掌印,她的容顏依舊是風情萬種, 只見她瞇了瞇眼,俯身, 盯著婁後, 勾了勾唇道:“好在你還記得, 你是奉天地祖宗之命嫁入周家的婦人。既如此, 吾便也懶得多費口舌。這次來見你,挨你這一掌,全是因君上已容不下你這老婦,才遣了吾來, 給你兩條路選。”

言至此,她退開身去,自婁後身前慢慢站起來身來,挑了挑眉, 右手一揚,華麗的廣袖拂打在婁後面上,指著一旁寺人端著的酒盅,笑得既妖又冷,慢條斯理, 滿是惡意嘲弄地繼續說道:“要麽交出鳳闕,要麽飲下這鴆酒,王後,您自個選罷!”

外頭天光大亮,邊境四起的戰火並未引得鄴城中人恐慌,他們依舊在繁華的城池中擁抱著秋日難得的艷陽,庵堂外人聲鼎沸,特別是月老祠前,煙火鼎盛至極。卻這小小的庵堂之中,卻是陰冷非常,供臺上的香火自室中鋪開,也透著森冷的意味。

鴆酒?是要她服毒自盡了?

聞言,婁後緩緩擡起臉來,冷冷一笑,眼中透著厲鬼般的淒厲與絕望。歲月毫不留情地在她面上顯出了難以磨滅的痕跡,她本因謝釉蓮的起先的挑釁生出了怒容,然在看清那杯鴆酒之後,燃著火焰的眸子卻漸漸沈了下來,她低著頭,目光無意識地落在謝釉蓮華麗精致的衣袍之上,盯著那金線繡出的並蒂紋路,驀地,勾了勾唇。

早自避入庵堂的那一刻起,她便知會有今日。她霸道了一輩子,傲氣了一輩子,她曾以為,她是這世間最為有韌勁的草,她可以生長在寒冬中,可以經得住風雪的凜冽,她能一步步踏著旁人的屍骨站在這山河之上。她曾也得償所願,曾也母儀天下,曾幾何時,她真覺此生已是圓滿至極。卻哪想,一切都一切都是騙局。卻哪想,今日終是淪落到了如此之境地。曾一心求娶她,將她比重過江山的男人,終是來向她索命了!

婁後一動不動,過了許久,才終於看向趾高氣昂的謝釉蓮。彼時,她的眸中黯沈無比,實是深不可測。她雖依舊跪在蒲團之上,渾身的氣勢卻早已壓過了居高臨下看著她的謝釉蓮,那是久居高位的氣勢,是統領六宮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母儀天下的氣勢。

秋風帶著陣陣涼意,婁後的聲音也帶著涼意,她的手中已是空空如也,佛珠零散地摔落在地上,有的滾遠了,有的已是輕易找尋不見。便如她年少時的氣盛,便如她曾恨過的那些咬牙切齒,她漸漸平靜了下來,似是想起了什麽,瞇了瞇眼,慢慢地說道:“初入庵堂時本宮總想,君上恨本宮,你亦恨本宮,後宮的大多姬妾均恨著本宮。然,本宮被欺晦了半輩子,又該恨誰?如今參悟多年,才恍然明白,人生坎坷何為乎來,往往,皆自作孽耳。”

室中逼仄,靜悄悄的,婁後這自問自答,平靜得叫人啞然。更她這話,若問旁人怕是會一頭霧水,卻謝釉蓮深知當年宮廷深處那錯亂骯臟的種種過節,聽此一言,真是喉頭一哽。

見謝釉蓮如此,婁後了然。她微微一笑,聲音平靜,意味深長地看住她,仿是感慨般地繼續說道:“便如當年,阿笙一心求走,卻吾將刀刃架於頸上,硬是攔住了他的去路。更威喝他,要麽吾死,要麽他留。便那雨夜,他生生在廊前磕破了頭,可謂是血流滿地。待得天明,吾才終是不忍放了他去。哪想,他硬撐著氣力趕去。等來的,卻是物是人非。”言至此,婁後微微一嘆,道:“自那以後,他待吾便失了往日的親近。這些,亦是吾自作孽耳。”

婁後的話音很輕,似是痛心疾首,又如是局外之人。然聽著聽著,謝釉蓮抿緊了唇,她盯著婁後,被婁後這看似漫不經心無有關聯的話語驚得心中掀起了駭浪,她掩在袖中的手指,更是暗暗蜷起,在掌心中掐出了一道紅痕。

若不是有旁人在場,她真想緊緊抓住婁後的肩,質問她之所言是何時何地,質問她這話到底是真是假。然她問不得,她只要問出半個字來,一旦被傳入君上耳中露出了端倪,便是無盡的猜疑,便是死路難逃。她好不容易殺了謝靖,茍延殘喘至今。她早已下定了決心,做了她們同謀,便不能在此時自掘墳墓!更她心中其實已隱約明了,婁後之所言若是實情,她所言之時,便應是君上自靈山封土為壇,祭天之前夜。

雖是這般強自鎮定,卻謝釉蓮面上的冷笑終還是僵住了,她極力的隱忍,卻仍是不由地自嗓中發出了一聲極是刺耳極是扭曲的嗚咽。

彼時,她無意自父親口中得知了周家的辛秘。她知太子就要死了,她知父親為了不再將謝家再與太子綁在一條船上,遂要神不知鬼不覺地殺了她。只要她死了,她與太子的婚約便也會作罷,謝家便可逃過一劫。

彼時的她,驚懼又恐慌,卻無法在周沐笙面前全盤托出,無法言明太子怕是不保,她怕了她說了,他也會惹禍上身。遂她只好哭泣問他:“笙郎,你我如此又算是甚麽?便是初時你我均不知彼此身份,然如今這境地,可該如何是好?難不成,我真要嫁給你大兄麽?”後頭他便問她,若是他一無所有,她願隨他而去麽?她怎會不願,她盼的便是這一天。遂她忙是頷首,只等著與他歸於草芥,做一對平凡無比的村夫村婦。

他們約好了私奔,約好了去找一塊凈土,種滿山的杏花,生兒育女,相攜到老。然而那個夜裏,大雨滂沱,她等了一夜,從日落到天明,他都沒有來。自他們相知相許,他便從未失過約,卻偏偏那一日,他失約了,他不要她了。為此,她被逼入了絕路,回頭是家族要她身死,往前是被他背叛被他拋棄,無路可去不知該去何處的哀愁。痛與恨支配著她,她走投無路,被家族的暗刺逼得倉皇而逃,終是破釜沈舟,一頭紮進了周王的王帳,委身於了周王。

念及過往的一切,謝釉蓮的眸中枯死一片。見她如此,婁後輕輕一笑,算是達到了目的。她雙手撐在蒲團左右慢慢站起身來,扭頭望住酒盅中暗黑色的鴆酒,雙眸晦暗,聲音更淡,她道:“至於鳳闕,早便丟了!吾曾以為,最危險之所便是最安穩之處。哪想,機關算盡,也不知為誰做了嫁衣裳。”說著,她踩著腳上的木屐走近謝釉蓮,冷冷一笑,忽地問她:“你這般沈不住氣,又是替誰做了嫁衣裳?”

螳螂捕蟬,黃雀在後。婁後與謝釉蓮僵持在一處,暗室之中,風淺樓彎了彎唇角,黃金面具下,眸光陰鶩如吃人的毒蛇。猝然轉眸,揚著優美的下巴,盯向面覆紗巾的夏錦端,冷笑道:“丟了?”

他們機關算計,等的便是周境起幹戈,等得便是周老兒自個來尋鳳闕。卻如今倒好,婁後竟是道丟了!

“這話你也信?”夏錦端瞧他一眼,聲音悠悠,瞇了瞇眼,沈吟道:“這謝姬已然落了下風,今日是問不出個所以然了。你不是料事如神麽?不若再猜猜,鳳闕到底會在何處?”

聞言,風淺樓收回目光,垂著眼摩挲著腰間的玉笛,眸光冰涼,“最危險之所,一為她自個手中,二為周宮之中,三為她那一雙兒女處。至於她之母族,鳳闕若在婁氏,婁家早便可反了,她又何必躲入庵堂,茍且至此?”說著,他又擡起眼來,幾分惡意地睥睨著夏錦端,揚唇一笑,嗤道:“若真在周天驕處,你我便是敗了,王三那廝如今與她可是如膠似漆吶!”

鄴城之中,暗潮湧動。另一頭,本該與王玉溪如膠似漆的周如水卻是冷著張臉。她也不會想到,不過趁著離城再去瞧瞧城防,便會碰著劉錚。更不會想到劉錚能與眼高手低的婁九冰釋前嫌,跟著婁擎來了鵬城,在軍中得了官職。

見了他,周如水自不願多言,秀美的面上露出驕矜之色,眉目半斂,恍若不知。

卻劉錚哪能眼睜睜放著她走遠,想著如今的周天驕已是背上了“克夫”的惡名,明是壞了名聲別是難堪,他卻從中看出了端倪,忙是攔住了她的去路,說起話來,更是厚臉無皮,竟是道:“臣雖琵琶別報,已負舊思。然身去而心留,日日惶然,終念女君之好。知女君徒糟惡名,心傷不已。便想,若能再續當年之好,臣定無懼流言,只盼留女君身側。”

有了婁九在後頭撐著,劉錚近日倒過出了幾分人樣,不覆往日的狼狽模樣。乍一看來,還真是翩翩俊俏兒郎,他又會作態,不知的怕真會以為他是出自高門的子弟。卻對上他滿是含情的眼,周如水冷冷一笑。秋風颯颯,她的笑比秋風還冷,連話也不願與他說,語氣鋒利,扭頭就朝車外吩咐道:“炯七,打爛他的嘴,將他扔回婁擎那去!把他今日所言全都說與婁擎,叫他瞧瞧,九妹求來的是怎樣的中山狼!”說著便甩下車帷,憤憤斥了聲:“真侮眼濁物!”

為此,她氣哄哄與王玉溪的車隊匯合,便是見了王玉溪,黑白分明的眸中仍透著寒意。見此,王玉溪挑了挑眉,倒是未動聲色,直待出了鵬城,才叫停了車隊,拉著她下了車來。

周如水懵懵看他,他便朝她輕輕一笑,那笑極是溫柔,如是月華高照,拉著她走近馬前,清俊有力的手便將她抱了個滿懷,須臾,便半摟周如水躍上了馬去。

周如水猝不及防被他圈在馬上,一雙杏眼瞪得溜圓,直是驚呼出聲。

她這一驚,怒氣倒散了。便見王玉溪低頭看她,貼在她耳邊,嗓音優雅低醇,揚唇一笑道:“定是車中逼仄,才叫阿念悶悶不樂。即如此,不若與溪縱馬前行,以解心中煩憂。”說著,也不待她答,摟緊了她,策馬揚鞭。馬兒長嘶一聲,便在月夜中朝著天水城奔馳而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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